最近隔壁工位的阿强魔怔了。上班时候不摸鱼打游戏，改戴着耳机在那摇头晃脑，时不时还对着手机傻笑两声。我以为他恋爱了，结果一问，他说他在搞事业。

搞什么事业？听歌。

他说现在听歌能赚钱，一天能赚个早餐钱。我心想还有这等好事？听歌不是花钱的吗？我为了听周杰伦还得每个月给那个绿色的软件充会员，怎么到了他这儿，还能倒找钱？

他神神秘秘地把手机递给我，屏幕上是一个黑底黄标的APP，在那转圈圈。他说这叫汽水音乐，字节跳动出的，跟抖音是一家的。

这年头，互联网大厂为了抢用户，真是把撒币当成了基本操作。

我就看着他操作。其实也没啥操作，就是打开歌，让它放着。但是，这里面门道多了去了。阿强跟我科普，说这不仅仅是听，还得互动。你得点赞，得评论，得收藏。系统觉得你是个活人，才给你发金币。

又是金币。我一听这两个字就头大。从快手极速版到今日头条，再到这个汽水音乐，互联网的尽头是不是就是发金币？

阿强说，你别看不起这几毛钱。积少成多懂不懂？

我就问他，你搞了多少钱了？

他伸出三个手指头。

三百？

三块五。

我差点没把刚喝进去的水喷他脸上。三块五！这都快一个星期了吧？这时间成本，去楼下捡两个塑料瓶子可能都比这多。

但阿强不这么认为。他说这叫被动收入。他说他反正要听歌，顺便赚点，何乐而不为？

这倒是勾起了我的好奇心。这个汽水音乐能赚钱吗？

如果是指像阿强这样当个纯粹的听众，薅那点羊毛，那答案很明显：能，但是能饿死你。

那里面确实有活动，什么「听歌赚金币」，「天天领现金」。但那个机制设定得贼鸡贼。刚开始那几天，给得多，甚至能给你个一块两块的甜头。等你上钩了，觉得这事儿靠谱了，那个金币就开始缩水。听一首歌给几十个金币，一万金币才兑换一块钱。你自己算算这笔账。

而且那个提现门槛，简直就是在考验你的耐心。一毛钱能提，三毛钱能提。等到你想提个十块八块的，对不起，任务没完成，或者库存不足。

真正的赚钱路子，好像不在听歌上。

我在那个APP里瞎逛荡，发现这地方跟抖音简直是连体婴。你在抖音上收藏的歌，这里能直接同步。这一点倒是挺方便。

然后我发现了一群人。他们不听歌，他们发歌。

不是那种大明星，是那种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素人。甚至连素人都算不上，就是纯粹的「音乐裁缝」。

我在首页刷到一首歌，旋律特别耳熟，像是在哪听过。再一听，好家伙，这不是把那首很火的口水歌加快了1.5倍速，然后加了个动次打次的鼓点吗？

这种歌下面居然有几万个赞。

底下的评论全是：「求歌名」、「太上头了」、「适合开车听」。

我突然明白了。这才是汽水音乐真正的生态。它不是为了让你安静地欣赏贝多芬或者肖邦，它是为了给抖音短视频提供BGM（背景音乐）的。

那些做短视频的，需要这种节奏感强、能在前三秒抓住人耳朵的音乐。于是，就催生了一帮专门做这种「快餐音乐」的人。

我顺藤摸瓜，加了一个叫「音乐人搬砖交流群」的地方。

进群先看公告：严禁发广告，只聊搞钱。

群里的大哥们那是真硬核。他们讨论的不是哪个和弦好听，不是哪句歌词有深意。

他们讨论的是：「这个月播放量多少了？」「这首DJ版能不能过审？」「最近哪个平台收这种土嗨风？」

我也在群里潜水，听他们吹牛。有个大哥说，他上个月上传了一首自己用软件合成的纯音乐，名字起得特文艺，叫《深夜的酒杯》。其实就是把两个免费的音色库拼在一起，loop（循环）了三分钟。

结果这首歌被一个几十万粉的情感博主拿去做了视频配乐。那个视频火了，几百万播放。

连带着他这首歌也在汽水音乐上爆了。

他说，光是这首歌的版税分成，上个月发了三千多。

三千多！就那个破锣嗓子都不用出的合成曲子？

这世界太疯狂了。

这时候我才意识到，在这个平台上，真正的赚钱方式是成为「音乐人」。

当然，这个「音乐人」的门槛，已经被降到了地板底下。以前你得会乐理，会乐器，得去录音棚。现在？现在的AI软件，你哼哼两句，它能给你自动生成伴奏。你不会写词？ChatGPT给你写一首《爱在深秋》。

只要你上传的作品有人听，有播放量，平台就给你分钱。这就叫流量分成。

但是，这钱好拿吗？

群里也有人哭惨。说自己辛辛苦苦写了首原创民谣，把心都掏出来了，结果上传上去，播放量是个位数。其中两个还是自己和女朋友点的。

反倒是那些搞「DJ慢摇版」、「怀旧经典版」的，赚得盆满钵满。

这就像是个巨大的讽刺。你精心烹饪的法式大餐没人吃，路边摊那个放了好多味精的烤面筋排长队。

因为这里的用户，大部分是从抖音过来的。他们的耳朵已经被那十几秒的短视频驯化了。他们没耐心听你的前奏铺垫，没耐心听你的情感递进。他们要的就是那个爽点，要的就是那个能让他抖腿的节奏。

所以我看阿强在那听歌，其实他也是这庞大流量池里的一棵韭菜。他贡献的每一个播放量，都在帮那些「音乐裁缝」赚钱。他自己赚的那三毛五，不过是平台给他的「劳务费」。

还有一种赚钱的路子，叫「推歌」。

这玩意儿有点像以前的电台打榜。只不过以前是唱片公司花钱，现在是MCN机构花钱。

我在闲鱼上看到过这种单子。

「汽水音乐听歌任务，一单两块。要求：听完，点赞，收藏，评论字数不少于15字。」

这不就是刷数据吗？

有些不出名的小歌手，或者是想红的网红，发了新歌没人听，就花钱雇人刷。把数据刷好看了，系统算法就会以为这歌火了，然后给它推给更多人。

这简直就是一条灰色的产业链。

我试着接了一单。那个歌真的是难听到了极点。歌词全是「我不爱你你不爱我」、「眼泪流干心好痛」。那歌手唱得也是五音不全，全靠修音软件硬拉。

但我为了那两块钱，还是忍着恶心听完了，还违心地写了一条评论：「姐姐声音好有磁性，爱了爱了。」

发完这条评论，我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脏了。

这就是所谓的「数据维护员」。

阿强还在那乐此不疲。他最近好像发现了一个新大陆，说是邀请新人有大红包。

他看我的眼神都变了，像看一只待宰的肥羊。

「哥，你还没下载吧？扫我这个码，咱俩一人得五块。」

我看着他那个殷切的眼神，又不忍心拒绝。毕竟五块钱能买个煎饼果子。

扫码，下载，登录。

一顿操作猛如虎，一看红包五毛五。

阿强有点尴尬。他说可能是系统bug，或者是你这个号是个老号？

我也懒得拆穿他。这不就是拼多多的砍一刀逻辑吗？永远让你觉得只差一点点，永远吊着你的胃口。

不过话说回来，这汽水音乐也不是一无是处。

它的推荐算法确实有点东西。有时候它推给我的歌，虽然冷门，但真的挺好听。不是那种口水歌，是那种很小众的独立音乐。

那一刻，我觉得它还是个正经的音乐软件。

只可惜，这种正经时刻太少了。大部分时间，它都在给我推那种「我在夜里想你想到哭」。

有时候我就想，现在的年轻人想赚钱都想疯了。

连听歌这么一件私人的、享受的事情，都被异化成了搞钱的工具。

我们在地铁上，戴着耳机，不是为了隔绝噪音，是为了给某个不知名的歌手贡献一个播放量。我们在屏幕上点赞，不是因为真的喜欢，是为了完成今天的任务指标。

音乐本来是灵魂的避难所，现在变成了流量的角斗场。

前两天，阿强不搞这个了。

他说太累了。为了那几块钱，天天得记着签到，还得拉人头。最关键的是，他觉得自己的听歌品味被毁了。

现在他一听到那种动次打次的节奏，身体就会形成条件反射，想去找点赞按钮。

他说他想回归初心，去买张黑胶唱片听听。虽然贵点，但是真。

我笑他，你那破出租屋放得下黑胶唱片机吗？

他说放不下可以买个小的。

其实哪里有什么轻轻松松的赚钱路子。

那些在网上吹嘘「听歌日入过百」的，大概率是想拉你当分母，或者想卖你教程。

你要是真有才华，去写歌，去唱歌，哪怕去街头卖唱，那赚的是手艺钱，也是尊严钱。

你要是没才华，只想薅羊毛，那就得做好被平台薅时间的准备。

毕竟，免费的往往是最贵的。你的时间，你的注意力，你的社交关系，都被明码标价卖出去了。

而且价格还贼便宜。

昨天晚上，我也把汽水音乐卸载了。

不是因为它不好，是因为我发现，我真的不需要那么多BGM。

生活本来就是平淡的，不需要每时每刻都有背景音乐。不需要走路带风，不需要吃饭有节奏。

而且，那里面有些歌，听多了真的会降智。

我宁愿听听楼下大妈跳广场舞的《最炫民族风》，那至少还是充满生命力的真实噪音。

不过，对于那些真的想在这个平台上搞点名堂的人来说，机会还是有的。

只要你脸皮够厚，只要你懂得怎么迎合大众的审美，只要你会剪辑，会蹭热点。

把周杰伦的《稻香》改成喊麦版，没准儿你就是下一个百万网红。

但这事儿吧，想想就挺魔幻的。

我们在这个光怪陆离的互联网世界里，一边嘲笑着那些土味文化，一边又偷偷地在里面寻找商机。

到底是谁病了？

可能大家都病了吧。穷病。

想赚钱没错，但在这种全是算法和套路的地方找钱，真的就像在垃圾堆里找金子。

运气好能捡到一颗，运气不好，惹一身馊味。

反正我是不折腾了。

还是老老实实搬我的砖吧。现实里的砖虽然烫手，但至少每搬一块，老板是真给钱啊。

对了，阿强那三块五最后提现出来了没？

没。

他说要凑够十块才能提。结果就在他凑到九块八的时候，账号被判定异常，封了三天。

你看，我就说这系统比你妈都了解你吧。它知道你什么时候该放弃。

这大概就是资本的温柔一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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